寒风掠过窗棂时,檐角冰棱的影子在墙面上轻轻摇晃。我站在阳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,远处山峦的轮廓被雾气晕染成水墨画般的淡青色。这是十月末的傍晚,但寒意已悄然爬上脖颈,像只无形的手在皮肤上画圈。母亲在厨房里剁着白菜,案板与砧头的碰撞声混着蒸腾的热气,在暮色中织成一张温热的网。
自然界的万物都在为寒冬积蓄能量。松鼠将松果埋进松软的泥土,麻雀在枝头囤积最后一粒饱满的玉米,野菊花在霜降后愈发苍翠,仿佛要把金黄的花瓣淬炼成琥珀。我常看见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翻卷,那些曾被夏日晒得发白的叶片,此刻正以优雅的姿态褪去绿裳。最神奇的是屋檐下的冰凌,它们从清晨到日暮不断生长,像水晶铸就的竖琴,在滴水声中奏响冬日的序曲。
人类对冬天的准备往往从食物开始。母亲把新收的萝卜、白萝卜和胡萝卜码进竹筐,在灶台前用盐反复揉搓,直到它们渗出晶莹的汁液。父亲在院子里支起风干架,把腊肉和香肠挂成串,让阳光和风霜将脂肪氧化成琥珀色的光泽。街角的老豆腐坊开始熬制冬日的灵魂——豆汁儿,粗陶缸里翻滚的浓稠液体,加入不同配比的黄豆、绿豆和黑豆,在柴火灶上咕嘟作响。这些食物不仅是为了果腹,更像是封存在陶罐里的阳光,让凛冽的寒冬也能尝到春日的甘甜。
当第一片雪花飘落时,整个城市会变成童话的舞台。我曾在祖父家的老宅见过最动人的场景:砖墙上的爬山虎褪去枯藤,露出青砖的纹路;天井里的老枣树光秃秃的枝桠,却悬挂着几颗干瘪的枣子,像老人坚守岗位的勋章。祖父戴着老花镜,用竹篾编成雪人的骨架,母亲则用红围巾给雪人戴上花冠。孩子们在石板路上堆雪人,把胡萝卜鼻子捏得歪歪扭扭,把围巾绕在雪人腰间当作外套。这些场景被祖父记录在泛黄的相册里,每张照片背后都藏着"大雪压青松"的倔强。
最让我难忘的是冬至夜的饺子。祖父会提前三天准备"三候饺子":初候蚯蚓结,二候麋角解,三候水泉动。他说这是顺应天时的智慧,用韭菜、白菜和萝卜包成三十六个饺子,象征三十六个时辰的完整。当蒸腾的热气从锅盖升起时,屋檐的冰凌恰好滴落第一颗水珠,落在搪瓷盆里发出清脆的响声。祖父总说:"冬天是收藏阳光的季节,你看这些饺子,里头包着秋天的丰收,冬天的希望,还有春天要发芽的力量。"
此刻我站在窗前,看着楼下新安装的太阳能路灯在暮色中亮起。那些曾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灯笼,此刻整齐地挂在电力公司的宣传牌两侧,像两盏永不熄灭的明灯。母亲端来刚烤好的红薯,焦糖色的表皮裂开细纹,内里绵软如云。我忽然明白,冬天从来不是生命的终点,而是万物沉淀与重生的开始。就像祖父常说的:"冬天压断的枯枝,春天会从断口处抽出嫩芽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