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热浪扑进窗户时,我总会想起那个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午后。那时我八岁,蹲在巷口斑驳的水泥地上,看着父亲从自行车棚推出那辆老式凤凰牌二八杠。车把上缠着的红丝带在风里轻轻摇晃,像只不安分的蝴蝶。
第一次尝试骑车的记忆像被雨水泡发的旧照片。我死死攥住车把,膝盖刚离开地面就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膝盖上的伤口渗着血珠,在水泥地上洇出暗红的梅花。父亲蹲下来替我包扎时,我闻到他掌心的汗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。"别怕,爸爸在后面扶着。"他说话时,我注意到他手背上的老茧在阳光下泛着金光,像块结实的盾牌。
第二次尝试变成了更漫长的拉锯战。父亲松开手后,车头总在原地打转,我像只笨拙的企鹅,在巷子里画着歪歪扭扭的S型。第三次摔倒时,巷子口的槐树突然被风掀得哗哗作响,我躺在地上看着树影在水泥地上摇晃,突然发现父亲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。车歪歪斜斜地滑向路沿,在即将撞上石墩的瞬间,我本能地抬手撑住车座——这次,我稳稳地平衡住了!
那天黄昏,父亲站在十米开外的槐树下等我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棵扎根在时光里的老树。我深吸一口气,跨上车座时听见自己心跳震耳欲聋。车把在掌心微微发烫,红丝带拂过耳际,我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说"车头要正"。当车头终于能直行时,晚风卷着槐花香灌进鼻腔,我忽然发现巷子尽头的法国梧桐正在开花。
这次成功的蜕变让我开始观察父亲的背影。他总在清晨五点准时出现在巷口,用报纸包裹着车轴,用油布擦拭链条。那些沾满机油的指纹,那些被车链磨破的指腹,都在无声诉说着另一种成长。某个暴雨突袭的傍晚,我看见他蹲在积水里修车,雨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,混着机油在砖缝里汇成小小的溪流。
十岁生日那天,我独自骑车去镇上的图书馆。车轮碾过水洼时溅起的水花,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。经过巷口时,我特意绕到法国梧桐下,树皮上歪歪扭扭刻着歪斜的"学"字,那是去年夏天留下的印记。现在再看,那歪斜的笔画里竟藏着某种倔强的美。
如今每当我骑车经过老巷,总会想起那个蝉声喧嚣的午后。成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直线,而是像车链与齿轮的咬合,在无数次的摩擦与调整中逐渐默契。那些摔倒时渗出的血珠,那些被汗水浸透的衣衫,那些在父亲掌心留下的老茧,都在告诉我:真正的蜕变,是学会在摇晃中保持平衡,在疼痛中积蓄力量,最终让生命之车沿着自己的轨迹,驶向更辽阔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