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寒风呼啸的清晨，我蜷缩在被窝里听见水壶发出尖锐的啸叫。母亲端着白瓷碗站在门边，晨光在她银白的发梢跳跃，将鬓角新添的霜色照得透亮。她总说厨房的灯亮到天明，可我分明看见她眼下的青影比锅底的煤灰还浓。

十五岁那年的流感像场暴风雨突袭小城。我烧得浑身滚烫，额头贴着冰袋还在迷迷糊糊算数学题。母亲用浸过井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我发烫的脖颈，被汗水浸透的棉布能拧出浑浊的水珠。深夜惊醒时，她正蹲在床边给我缝补磨破的校服裤，台灯的光晕里飘着细碎的线头，像她鬓角落下的星子。

高考前夜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我抱着模拟卷在台灯下焦躁徘徊，母亲默默把温好的牛奶放在书桌旁。凌晨三点突然头痛欲裂，她背着我穿过积水的街道，塑料雨衣在雨幕中鼓成半透明的气球。急诊室的荧光灯下，她把额头抵在我滚烫的耳畔，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在我手背上，凉得像初春的溪水。

大学录取通知书抵达那天，母亲用红纸包了整箱苹果。她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目送我乘车离开，直到车尾气散成青烟才转身。临行前夜，她翻出我婴儿时期的襁褓，粗粝的指尖抚过那些褪色的针脚："当年接生婆说这布料要缝七层才能兜住孩子，我贪便宜只缝了五层......"月光漫过她眼角的沟壑，在泛黄的棉布上投下细密的阴影。

去年春节返乡，我在厨房发现母亲戴着老花镜研究食谱。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，像落在深秋的银杏叶。她笨拙地尝试新学的麻婆豆腐，辣椒面撒得到处都是，却固执地要证明"网上说的秘方确实管用"。当我捧着滚烫的砂锅凑近她时，突然想起十二岁那个暴雨夜，她也是这样小心翼翼捧着热粥，用体温焐热我冻僵的指尖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母亲手抄的《傅雷家书》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晒干的野菊花，那是她每年重阳节都去后山采的。某页空白处有行小字："等囡囡出嫁那天，也要用这菊花染红喜被。"墨迹被岁月洇开，像她藏在皱纹里的秘密。此刻暮色漫过窗棂，我忽然明白母爱原是株不会开花的植物，把所有的养分都酿成年轮，在时光深处默默生长。

窗外的蒲公英又开始飘散了。那些毛茸茸的小伞乘着晚风远行，带着母亲缝进我每个成长阶段的祝福。我知道无论飞得多远，这些种子终会在某个春日，化作新的绿意，在异乡的土地上生根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