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热浪扑进窗户时,我总会想起老槐树下那个佝偻的身影。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被岁月磨出裂纹的脚踝。爷爷坐在斑驳的树影里,用布满老茧的手翻动一本泛黄的相册,那些褪色的照片里凝固着半个世纪的烟云,而他布满皱纹的眼角,总闪烁着孩童般清亮的星光。
爷爷的抽屉里藏着把黄铜钥匙,那是他年轻时作为铁路工人的"通行证"。每当暮色四合,他都会用这把钥匙打开老宅阁楼,取出蒙着红绸的木盒。我常趴在门边偷看,木盒里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火车票,从绿皮车到和谐号,每张票根都像刻着不同的故事。"那时候从北京到广州要三天三夜,"他摩挲着1968年的硬座票根,"车顶的煤油灯总在半夜熄灭,旅客们就裹着棉被讲故事,连婴儿都学会了唱《东方红》。"那些票根在他掌心沙沙作响,仿佛能听见汽笛穿越时空的轰鸣。
最让我难忘的是那个暴雨夜。那年我十岁,暴雨把老槐树的枝桠砸得东倒西歪。爷爷冒雨冲进雨幕,背着我趟过齐膝的积水。雨水顺着他的白发往下淌,混着泥水在裤腿上结成冰晶。他把我裹在沾满雨水的蓝布衫里,哼着不成调的《铁道游击队》,说当年在工地上,工友们的蓑衣下都藏着半块窝头。当我们在泥泞中跌坐进屋檐下时,爷爷的蓝布衫已经能拧出水来,而他的笑容比窗外的闪电还要明亮。
去年冬天整理老宅,我在爷爷的枕头下发现本手抄的《铁路安全手册》,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"1983年3月1日"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黑白照片,穿军装的中年男人站在火车头前敬礼,背后是"鹰潭铁路段"的褪色横幅。原来他年轻时不仅是普通工人,更是铁道兵中的一员,曾在鹰潭参与鹰潭北站的扩建。那些被煤灰染黑的指甲,那些永远洗不净的机油味,都化作他讲述时眼里跳动的火苗。
前些日子陪爷爷去铁路博物馆,他站在复兴号模型前久久挪不开步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被岁月压弯又倔强挺立的古松。他忽然转头问我:"知道为什么火车头要涂成红色吗?"我摇头,他笑着指向展馆穹顶的星空图:"因为铁轨延伸的方向,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。"
如今每当我坐上高铁,总会想起老槐树下那个蓝布衫的身影。他教会我真正的勋章不是挂在胸前的奖牌,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担当;真正的传承不是复刻旧时光,而是让精神在时代长河里奔涌向前。那些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的皱纹里,藏着比钢轨更坚韧的生命力,在代代相传中,化作永不熄灭的星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