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我总爱趴在老宅的雕花窗台上。檐角垂落的雨珠折射着天光,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清响。外婆说这是"天地初醒的私语",她总在此时捧着青瓷茶盏,看露水从紫藤花串上坠落,像一串凝固的星子坠入泥土。
院中的绣球花开了第三茬,粉白花瓣被晨风揉进空气里。外婆的银针在绸布上游走,将晨光绣成流动的云霞。她教我辨认不同时辰的露水:"卯时露水能润诗,午时露水养花,亥时露水最滋补。"我常把绣绷架在廊下,看斜阳将她的白发染成金丝,针脚里藏着二十四节气的纹样。
梅雨季的午后,外婆会取出那柄黄杨木雕的雨伞。伞骨间嵌着七颗琉璃珠,雨落时便叮咚作响。"这是你太爷爷走前做的。"她摩挲着伞柄上的缠枝纹,"他说风雨再急,也要护住檐下的人。"我们坐在天井的紫藤架下,听雨滴在青砖上敲出千面铜镜。外婆用丝线穿起雨珠,串成挂在檐下的风铃,叮咚声里藏着整座江南的雨季。
最难忘那个霜降的清晨。我起身后发现外婆蜷在藤椅里睡熟了,茶盏里的水汽凝成白雾,绣了一半的团扇停在膝头。窗外的银杏叶簌簌飘落,她手中的银针却始终没从花绷上移开。那天我第一次看见她手背上的青筋,像老树根般蜿蜒,却托着朵将开未开的玉兰。
外婆临终前最后的清醒时刻,执意要听雨声。她让小孙女把绣了半辈子的百衲被铺满床褥,被面上五色丝线织着春蚕吐丝、夏荷初绽、秋菊傲霜、冬梅映雪。"这是我的四季。"她喘息着说,手指轻轻抚过被角那枚褪色的铜钱纹,"要记得,静静不是无声,是万物生长的声音。"
如今我仍会在清晨的露水未晞时,去老宅的东厢房坐坐。阳光穿过百年木窗,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外婆当年绣绷上的丝线。檐角的雨珠仍在滴落,叮咚声里仿佛还回荡着那个梅雨季的午后,绣线穿珠的沙沙声与雨打芭蕉的节奏交织成曲。我知道,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时,那些绣在时光里的静谧,早已化作生命里最温润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