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,我总爱站在教室窗边远眺。远处操场边那棵歪脖子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枝桠间漏下的光斑在地面跳跃,像极了小时候外婆用竹枝在沙地上画的小太阳。每当这时,记忆就会像被风吹皱的池水,泛起层层涟漪。
第一次真正懂得回眸的含义是在十二岁那年的夏天。那天我执意要学骑自行车,却在车头歪斜的瞬间重重摔在青石板上。膝盖的伤口渗着血珠,我坐在路边的槐树下哭得喘不过气。忽然有位银发老者蹲在我面前,他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,指着不远处被夕阳镀成金色的田垄:"孩子,你看那些老农收麦子时,总要先回望一眼沉甸甸的麦穗。"他粗糙的掌心摊开,露出半枚干枯的麦穗,"麦穗低头时才弯得出来,人低头时才能看见脚下的路。"
这句话如同种子落进心田。后来每当我遇到挫折,就会想起老农弯腰拾穗的剪影。初中参加辩论赛惨败后,我在操场跑完二十圈,却在最后半圈突然驻足。暮色中的跑道像条银蛇盘旋,风掠过耳际时,我看见三年前那个抱着奖杯欢呼的自己,正隔着时空朝我微笑。那个瞬间突然明白,回望不是沉溺过往,而是让过去的自己成为照亮前路的灯盏。
最难忘的回眸藏在泛黄的旧书页里。去年整理旧物时,从苏轼的《赤壁赋》中飘落一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用铅笔写着"壬寅年霜降,于黄州赤壁"。那是我初中时读完全赋后写的读书笔记,歪歪扭扭记录着"寄蜉蝣于天地"的感悟。指尖抚过纸页上的泪痕,突然听见时光深处传来惊涛拍岸的回响。原来当年那个在图书馆角落抄写《赤壁赋》的少女,早已在回望中与千年前的东坡先生达成了默契——当我们凝视历史长河中的璀璨星辰,也成为了星河的一部分。
如今我的手机里存着三百多张"回眸照"。从初中毕业典礼上与同学相视而笑的集体照,到去年生日时父母在厨房忙碌的身影,每张照片背后都藏着故事。最特别的是去年除夕,我举着手机拍摄烟花时,父亲突然从背后环住我。镜头里我们相视而笑的剪影,烟花在身后炸开绚烂的光幕,像极了小时候外婆用香火在窗花上描出的双喜字。
暮色渐浓,晚风裹挟着槐花香拂过面颊。我忽然想起敦煌莫高窟的壁画,那些历经千年风沙依然明艳的菩萨,总是低眉浅笑地回望人间。或许回眸的真谛,就是带着历史的厚重走向未来,让每个转身都成为新的起点。就像此刻,当我把脸埋进掌心,掌心传来的温度里,既有外婆织毛衣时的竹针轻响,也有父母年轻时的青春气息,还有自己正在书写的未来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