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棂上垂落的流苏轻轻摇晃，我望着案头那把泛着铜光的剪刀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纸边缘。这是奶奶临终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，剪刀柄上还残留着经年累月的茧痕，像她布满皱纹的手掌在无声诉说。春日的阳光斜斜切过雕花木窗，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恍惚间又看见九岁那年的自己，踮着脚尖在昏黄的台灯下学剪窗花。

那时老宅的木格窗总蒙着层薄灰，每逢除夕奶奶都会握着我的小手，教我把红纸裁成菱形。"剪的时候要像绣花针走线，手腕要稳，心要静。"她布满裂口的手覆住我的，带着我剪出第一个歪歪扭扭的"福"字。腊梅的暗香从竹帘缝里渗进来，混着剪刀开合的脆响，在空荡的院子里织成细密的网。直到某个雪夜，我执意要剪出比奶奶更大的牡丹，结果整张红纸被锋利的剪刀戳出密密麻麻的孔洞，气得奶奶罚我在煤油灯下跪了整整三个时辰。

第二年的春分，巷口飘来卖糖画老人的吆喝声。我攥着攒了半年的铜板，蹲在青石板上看老汉用铜勺在铁板上勾画糖画。金灿灿的糖丝在青石板上蜿蜒成凤凰，尾羽还沾着细碎的糖霜。"丫头，剪纸和拉糖画都是手上的功夫。"老汉突然蹲下身，指着糖画上振翅欲飞的凤凰说，"你看这展翅的弧度，就像剪刀开合的节奏。"他粗糙的拇指抹去我鼻尖的糖粉，那抹暖意比清明时节的杏花更让人眼眶发热。

梅雨季来临时，奶奶的咳嗽声比檐角的雨滴更急促。我偷偷翻出压箱底的《十竹斋笺谱》，对照着剪出第一幅完整的《百蝶图》。剪刀在红纸上飞舞时，忽然想起老汉的话，尝试着让蝴蝶翅膀的弧度更流畅。当最后一片金箔色的翅膀落在宣纸上，晨光恰好漫过窗外的石榴树，露珠在花瓣上折射出七彩光晕。奶奶握着我的手在图上题字，她颤抖的笔尖在"勤学"二字上洇开墨点，像极了那年我剪破的红纸。

立夏的晒谷场上，我带着剪纸参加民俗展。人群攒动中，我的《二十四节气图》被老学者驻足细看。"春分剪杨柳，冬至刻梅枝，这些老规矩都还在。"他抚过纸页上细若游丝的刻痕，突然转头问："小姑娘知道剪纸的来历吗？"我望着展柜里汉代画像砖拓片上简朴的纹样，想起奶奶说过，剪纸是先民在祭祀时剪断的香灰，后来才演变成艺术。"是记录时光的密码。"我脱口而出，"每个纹样都藏着老祖宗的智慧。"

深秋的傍晚，我带着新剪的《长征图》去给奶奶扫墓。山雾漫过墓碑上的青苔，我轻轻展开那张用长征路线图改造的剪纸。雪山在红纸上化作嶙峋的剪影，草鞋的纹路细密如发，渡江的船只在浪尖颠簸。山风掠过松林，带着远处传来的唢呐声，恍惚间又听见奶奶哼着《十送红军》的调子，在煤油灯下教我剪出第一朵映山红。

如今我的剪刀依然带着老茧，只是剪出的不仅是窗花，还有时光的碎片。每当有人惊叹"这剪纸能透光"，我就想起奶奶说的"剪纸要剪出魂"。那些在红纸上跳跃的线条，不仅是手上的功夫，更是将千年月光剪成永恒的过程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我低头看着案头那幅《百子图》，突然明白剪纸真正的魔法，在于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生出翅膀，载着老手艺飞向更远的远方。